五十三亩承包地竟被悄悄征收
土地证在手， 地为何“飞”了？
6月中旬以来，盱眙县盱城街道新华社区多位农民向本报读者热线反映：他们流转给村里原种粮食的承包地，最近在盖观赏石头的博物园，而他们之前竟一无所知。
耕地上建起“石博园”
6月20日，记者来到新华社区新华组，跟随54岁的王朝兵察看他家4亩承包地。远远看到田中间竖着两座塔吊，地上打了占地10多亩的房屋地基，一群工人正在扎钢筋。
“我们组这块地，被村里转租了好几次。”老王细数道，“2012年12月，村里将我们的地，租给盱眙正大阳光农业综合产业园有限公司搞种植，每亩年租金690元。2015年，又将土地租给江苏金康达集团，每亩年租金同样是690元。虽然至今没同我们签租赁合同，但每年租金给付还及时。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就盖上了房子？”
紧挨着王朝兵地块，村民张齐也有2.33亩承包地被占用。他告诉记者，自己从没接到任何征地通知，也没听说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征地的事。
见到工地上宣传海报，记者才知在建的“金康达观赏石博物园”——“系国家级金康达观赏石博物园有限公司投资的全球规模最大、品次最高的观赏石（灵璧石）主题文化旅游区。‘博物园’以灵璧石为主题主线，融文化、艺术、园林、温泉、休闲、养生、古生物研究与科普、地质研究与科普、园林景观与观赏石教学与科研、农业教学与科研、科技农业、创客小镇为一体，打造世界人类精神物质家园，将成为世界级旅游目的地。项目2025年全部建成运营。”
目前在建的是核心区——观赏石博物馆，地基周围的水泥路两侧，已摆放各种奇形怪状的观赏石。
农用地“变身”建设用地
6月20日，记者随村民黄亮去盱眙县国土资源局盱城分局申请信息公开。李副分局长让资源管理科工作人员打开电脑，调出“金康达观赏石博物园-观赏石博物馆项目”土地划拨资料：面积3.5261公顷，即52.8915亩。2017年12月，由县政府以“科教用地”名义，划拨给金康达观赏石博物园有限公司。该公司应付征地补偿等费用456.34万元。随后，工作人员明确答复黄亮：“涉事地块为国有建设用地，可以建房。”他还透露，金康达日前通过“招拍挂”，又买了东侧一块地建温泉度假区。
耕地何时变成建设用地？征地补偿款去了哪里？消息传回新华村，村民一片哗然。王朝兵从家中翻出2016年9月盱眙县政府颁发的《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证》红本本，指着上面的“承包地确权”一栏说：“不仅我家4亩地，全组都是基本农田。听上面说，基本农田上不允许盖房子！”
记者现场拨通发证的盱眙县委农工部电话。一位刘姓负责人记得，当年是给新华村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上备注了“基本农田”。“之后土地性质有无变更，要问国土部门。”
基本农田为何变成划拨地？6月21日，记者再随村民去盱眙县国土资源局查询。土地利用科工作人员调出“观赏石博物馆”用地档案，发现3.5261公顷（52.8915亩）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的征收手续一应俱全。他并告知：“已在‘盱眙县2017年度第3批次村镇建设用地征收土地公告’中公示，如要看该公告，可去隔壁的耕地保护科。”
用地公告独缺这一份
村民找盱眙县国土资源局耕地保护科科长张建伟要看公告。他笑呵呵地打开电脑说：“放心，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都有公示和公告的。征地补偿费更不会少大家一分钱！”在张建伟打开的盱眙县国土局网络信息公开栏中，可查询到盱眙县2017年度第1批次、第2批次、第4批次、第5批次村镇建设用地征收土地公告，唯独不见第3批次的公告。
“我电脑IE浏览器出了点问题。”面对村民疑问，张科长一脸尴尬地转移话题，“我们几次发文要求街道和社区不要截留，及时将征地补偿费发给大家。”说着，他起身“送客”。
出了县国土局，记者用手机登录江苏土地市场网，搜索到金康达观赏石博物馆划拨供地的公示。又通过百度链接，才发现隐藏在县国土局官网中的“盱眙县2017年度第3批次村镇建设用地征收土地公告”。至于对方是疏忽还是故意隐瞒，就很难判断了。
征地补偿费去哪了
观赏石博物园投资方——江苏金康达集团，是盱眙当地一家以生产龙虾、螃蟹饲料为主业的企业。记者向该集团办公室负责人核实情况。他告诉记者，博物园在建项目，土地都有批文手续，合规合法，而且村民征地补偿费等早就付清，不存在拖欠问题。远期规划的博物园里，确实有几百亩耕地，但是在这些耕地上，不会盖房子，只准备发展采摘、观光农业等。
承包地被悄悄征用，补偿款又没着落，村民想不通。6月21日下午，记者随村民找到新华社区居委会副书记、主任武从斌，他手一摊说：“我们至今没收到一分钱征地补偿费，就算企业打款了，也是打在专有账号上，我们无权支配。”
征地补偿费到底在哪？盱城街道党工委书记于军告知村民，他在外忙，会安排人跟村民对接。然而直至记者发稿时，盱城街道也无人就征地补偿一事，直接联系村民。
在得知有记者采访后，7月1日，盱城街道人武部部长曹炳权等人赶到报社，解释征地补偿等费用的去向。
征收耕地补偿费用，一般包括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以及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补偿费等。曹炳权说，456.34万元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助费，今年5月份确实已打到街道专有账户。土地补偿标准为每亩1.7万元，52.8915亩土地共补偿89.91万多元，其中，30%归集体，70%给涉及的近30户农民。“可由于之前租赁公司破坏了田埂、沟渠等关键地形地貌，造成每家每户有多少地说不清楚，这钱就放在账上没发。另外，从今年起，全县试点失地农民强制入社保，新华组参保人数一时也定不下来，安置补偿费才迟迟没发。”
“力争在7月底，摸清每家每户耕地和人口数，随后将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等发放到位。”曹炳权说。
基本农田禁止非农化，国土部门为何批准金康达集团在基本农田上建房？同来的盱眙县国土局副局长严巍解释说：“52.8915亩地只是一般耕地，并非永久保护的基本农田。至于县委农工部为何在农民《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标注‘基本农田’，我们也不清楚。”
农民毫不知情“被征地”
见国土部门和街道对这块地都说不出所以然，村民们便查文件，发现早在2004年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就规定：“在征地依法报批前，要将拟征地的用途、位置、补偿标准、安置途径告知被征地农民；对拟征土地现状的调查结果须经被征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和农户确认。”
“把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得由村民签字同意。再征地搞石博馆，也得由村民签字同意。这两次字大伙都没签，而且征完地7个多月了都不给大伙言语一声，敢问这征地手续谁办的？又怎么办得这么顺当？”张齐怀疑有人替他们签了名。
“政府还能给玩石头的人划拨土地？骗人吧！”黄亮死活不信民营博物馆花这点钱就能拿53亩地。
不要说村民疑惑，连省文化部门一位负责民营博物馆管理的处长也诧异：与国有博物馆用地由政府无偿划拨不同，全国民营博物馆用地几乎没有政府直接划拨的，江苏此前更是闻所未闻。从调查情况看，江苏民营博物馆极少征地，多为自购商品房或租用场地，政府只在馆舍租金、免费开放补助等方面给予资金扶持。“如果直接划拨土地给民营博物馆，风险很大。多年前，开封市曾给一家民营博物馆划拨土地，因运营成本过高而亏损，该博物馆改开饭店。政府不允许，要收回土地，结果官司打了好几年。”
北京炜衡（南京）律师事务所律师封顶告诉记者，我国实行严格的土地用途管理制度，严禁以租代征。在征地过程中，要依法公开征地信息和补偿安置方案。只有在村民代表签名、依法实施征收并将征收补偿款全部落实到位情况下，方可动土施工，否则均涉嫌违法。
南京市国土局高工马刚认为：“目前，国家提倡扩大国有土地有偿使用范围，以前允许划拨的用地都要求尽量出让。盱眙一次划拨这么大面积土地很少见。而正常征地，要经过几轮公告和召集村民代表签字等。村民可要求国土部门公开当时征地的村民代表签名表，并去公安部门做笔迹鉴定。如发现造假行为，可向江苏省法制办申请行政复议，撤销土地划拨许可。”
笼罩在53亩承包地上空的疑云，该拨开了！
本报记者 黄 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