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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屠杀后,地名消失了,但历史不会

2025-09-01 16:43:49 | 来源: 中国记协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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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内蒙古广播电视台记者董云静、王旖旎、张晓东、王伟帆以“消失的地名”为切入点,走访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县田家镇、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乌镇、兴安盟扎赉特旗三家子村旧址,记录下日军暴行,留存一份历史档案。

王旖旎向“我在现场”栏目来稿讲述经历体会。

本栏目长期征稿,详细信息附文末。

 

我在现场丨日军屠杀后,地名消失了,但历史不会

本文作者:王旖旎

 

在内蒙古,有几处特殊的地点——乌兰察布市凉城县田家镇、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乌镇、兴安盟扎赉特旗三家子村。

抗战期间,这3个村镇遭日军血洗、沦为废墟,解放后才陆续有人迁入。田家镇旧址改名为永兴镇,寓意“永远兴旺发达”;乌镇和三家子村长期荒废,当地在原址附近另建两村,沿用原名。

历史不容忘记。我们决定制作推出“消失的地名”系列报道,重访淡出地图的田家镇、乌镇和三家子村,追寻它们承载的记忆。

(一)

7月,烈日灼人。田家镇旧址,干裂的土地上长着几株枯草,断壁残垣默默伫立。

“田家镇惨案”亲历者大多已离世,我们挨家挨户询问线索。

途中,我们遇到85岁的村民吕大爷。得知来意,他执意要陪我们走访。烈日当头,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他却摆手说:“不累,我这把老骨头,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聊起那段往事,吕大爷扯开衣领,锁骨处露出一道很深的凹陷疤痕:“4岁那年,因为我没及时鞠躬,日本人用枪托砸的。”

我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问他:“疼吗?”

“早就不疼了。”他指着心口,“可是这里还在疼。”

谈话间,我们找到了75岁的“田家镇惨案”幸存者后代武焕新。当年,武老的父亲因为躲到城门外,幸免于难。

武老指着面前一条残破的小路:“这里以前是最繁华的街道,日本人闯进来,在这里杀了299人。最大的73岁,最小的只有12岁。”他声音平静,手指却一直在颤抖。

临别时,武老拉着我的手:“姑娘,谢谢你们来。我们说不准哪天就走了,但这些历史得留下来。”

离开武家后,我们找到了90岁的韩生财老人,他是当年的幸存者。

初见时,他坐在炕沿,目光投向窗外。

老房子里弥漫着潮气,混着炕烟的味道。老人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已被磨得发亮。我收起采访提纲,在他身边坐下。

等了好一会,我小声问他:“那天的太阳,是不是很刺眼?”

他缓缓点头,褶皱很深的眼皮微微颤动:“亮得晃眼......枪声炸开的时候,麻雀惊起一大片。”他的手突然攥紧了裤腿,“日本人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

他说不下去,我没再追问,任由录音笔记录下他每一次颤抖的呼吸。

(二)

乌镇旧址,如今仅存一条十字街,两边种满了玉米。风沙肆虐,残存的道路上还留着当年的痕迹。

我蹲下身,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这些痕迹怎么还在......”

“因为太多了”,与我们一同寻访旧址的杜锦岐说着,嗓音低哑。他是《乌镇村史》作者之一,在研究乌镇村史的过程中收集整理了大量材料,了解到许多令人痛心的过往。

“最残忍的是,他们明明可以痛快杀人,却偏要慢慢折磨……”他哽咽了,眼睛发红,良久才从悲痛中缓过来:“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有人在哭。”

“那您为什么还要坚持研究这段历史?”我问。

“因为伤疤底下,真相还在流血。”他看着我,“如果我们都忘了,我们的同胞就真的白死了。”

(三)

在兴安盟扎赉特旗,我们找到当地原史志局局长庄庆洲,他从档案柜深处捧出一叠厚厚的资料,纸张已泛黄发脆。

关于这次惨案,官方史料上只有“三家子惨案”5个字。庄庆洲耗费半年时间,几乎走遍三家子村旧址周边所有村庄,问遍能找到的所有人,才整理出83位遇难者的名字。

“有照片吗?”我看着空荡荡的桌面问道。

庄老苦笑,眼眶微微发红:“没有照片,一张都没有。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谁家照得起相啊。我找了整整半年,连一张画像都没能找到。”

83个名字,就是这段历史的全部证据了。

“这半年里,我每晚都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这83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们没有照片,没有墓碑,如果再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好像从没有在这世上活过一样。”

拜别庄老后,我们在三家子村支部的帮助下,找到了“三家子惨案”幸存者金国财的女儿金玉芳。

见到我们,她哼起一首歌,声音有些沙哑:“这是我父亲编的关于‘三家子惨案’的歌,那天是1945年9月24日。”

我很奇怪:那时候日本不是已经宣布投降了吗?

“日本投降后的第40天,”金大姐的双手微微颤抖,“溃逃的日军还是血洗了三家子村,87口人,就活了4个……”

我语塞了。

金大姐埋下头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我静静陪在她身边。录音笔里,记录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回程路上,我一直在想:记录的意义是什么?

当亲历者一个接一个离去,当历史的细节逐渐模糊,我们拿什么证明那些惨剧真的发生过?拿什么告诉后人,和平的代价有多沉重?

夜幕降临,我打开录音笔,忽然觉得,作为记者,我们有责任用笔和镜头,记录历史、传递真相,让那些颤抖的声音穿越时空,刺破沉默,警醒世人:牢记历史、珍视和平。

图片

记者在采访杜锦岐老人。

责任编辑: 陈梦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