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中国记协增强“四力”教育实践活动深入贵州,《中国商报》记者马嘉来到两个不同的刺梨加工工厂,探访学名“刺梨”的深山野果,感受中国乡村的产业突围。他向“我在现场”来稿,讲述经历体会。
“嘶——!”
牙齿刺破果皮的瞬间,一股尖锐的酸混合着难以名状的涩,像一团荆棘在我口腔里炸开。我本能地缩紧脖子,整张脸皱成一团。
“哈哈,就是这个味儿!我们叫它‘送粮果’,闹饥荒时救过命的。”凤凰茶业的女老板冯建萍笑着告诉我,贵州的深山里,随处可见这种布满肉刺的野果。我尝之前,她可没告诉我,它这么“野”。
刺梨是生长在贵州的一种野果,现已成为贵州最有特色的“土特产”之一。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探访这种学名“刺梨”、曾酸倒无数外地人的深山野果。在贵州,有人把它做成茶,身价瞬间翻十倍;有人把它做成果汁,灌装后销往海外。
一颗野果,两副面孔,两种生意。它的故事,或许正是中国乡村产业突围的生动切片。
(一)
凤凰茶业的车间藏在山坳里,地处茶园背后,仿佛一片秘境。
走进车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新鲜刺梨果皮迸裂的青酸,混合着贵州红茶醇厚的蜜甜。车间里静得出奇,村民围坐在成堆的刺梨旁,只有掏籽时“噗”的轻响。
我来到一位村民身边,她左手掌心托着一颗金黄的刺梨,右手持一柄磨得发亮的不锈钢小勺。她手腕微微一抖,勺尖精准探入果顶,再轻柔旋转——一颗完整的、湿漉漉的果籽团便落入瓷碗,果肉几乎毫无损伤。
“婆婆,手这么稳?”
“做惯了。”她没抬头,又拿起一颗,“以前做针线,眼要尖,手要轻。现在对这果子,一样的道理。”
在这个没有自动化流水线的车间,我看到了另一种精密的“生产线”。它不由齿轮和程序驱动,而是由经验、手感,乃至乡土社会的人情网络构成。每个工人都是质量节点,她们凭指尖触感判断果子成熟度,靠目测控制填茶量。当一个工人的竹篮快满时,会自然推向右侧,邻座的姐妹随手抽检两三颗——这是一种基于默契与信任的品控,成本极低,却牢不可破。
我和冯建萍站在车间,她言语间都是对手工刺梨红茶的骄傲。
“很多人劝我上设备,说手工掏籽太‘落后’。”她缓缓说,“但机器一上,会破坏刺梨的维生素C,影响口感。另外,这屋里乡亲怎么办?他们的手,离开了这果子,去哪儿找这么合适的事做?去外地的流水线?那儿可不管他们家里有老人要伺候,有娃儿要喂奶。”
她说:“商业,不能只算机器和厂房的账,还得算算人和根的账。”
(二)
从茶厂出来,我来到另一个刺梨加工地——山王果公司的5G智慧工厂。
这里,生产线内外是两个世界。玻璃窗内,无菌灌装线全封闭:机械臂安静而精准地舞动,将黄色的刺梨原浆注入玻璃瓶。整个车间,只有零星几名“白大褂”在控制台前凝视屏幕。
厂长王海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我展示刺梨在工厂里的实时状态,每个动作仿佛都在告诉我,“欢迎来到刺梨的‘数字宇宙’。”
通过王海的手机,发酵程度、果实糖酸比动态曲线、光合效率指数等数据清晰呈现在眼前,像一份刺梨“出生证明”:智能发酵罐,此后72小时罐内温度波动未超过±0.3℃;未检出农残,维生素C含量达到优级。
车间控制中心有一块数字巨幕墙。墙上,产品在哪里、发往哪里等数据瀑布般在线奔流。数据同步上传云端,王海划动手机,说:“我们的产品,所有原料的检测报告、发酵曲线数据,客户都能实时查到。”
在山王果的工厂里,我看到了农业的另一种可能性——以极致透明化重构消费信任。每一袋刺梨汁都不再是孤立的商品,而是一个数据聚合体,串联起山地农户、生产线、物流链和消费者。这种透明不仅面向外部,也向内倒逼管理升级。
王海还给我看了他们的“数据驾驶舱”:市场部的用户偏好分析能直接同步到研发部,生产部的设备损耗预警自动推送至维护部。当刺梨汁还在发酵罐里时,营销方案就已经基于它的风味数据开始制定了。
“但这一切的核心还是人。”王海也告诉我, “这套系统不是要替代人,而是让人做更值得做的事。以前老师傅要凭经验判断发酵程度,现在系统自动监测,老师傅就能腾出时间研究风味创新。”
他指着墙上的专利证书:“我们申请了多项专利,都是关于刺梨深加工的。如果没有数据系统解放人力,这些创新也不可能。”
(三)
从工厂出来,我掏出手机查阅:11月27日,刺梨产地的公开货源价是2.98元/斤。
而冯建萍家的刺梨红茶售价为299元/100g。“一个基地就能带动约200人就业。一万斤茶,我们就要支付40万元的采茶工资。”冯建萍说。
“我们最新研究的刺梨冻活SOD精粹粉,每克单价近43元。今年1至7月,集团销售额已突破1.2亿元,预计2025年将突破3亿元。”王海说。
数据显示,2024年黔南州刺梨总产值35亿元,销售额约16亿元。2025年,预计刺梨加工产品产量10万吨左右,产品市场销售额约18亿元。
一个酸倒牙的山里“刺头”,在传统与现代交织的生产线上,身价倍增。
凤凰茶业保留了山地农业的温度和人情联结,让产业扎根于乡村;山王果则用数据化和透明化,为产品插上了飞出深山的翅膀。两者看似迥异,实则互补,前者解决了“谁来做”的社会命题,后者回应了“怎么做大”的市场命题。
离开贵州时,我的包里装着三种“刺梨产品”:一颗刺梨鲜果、一颗手工刺梨茶、一袋区块链溯源的刺梨原浆。
飞机爬升穿过云层,机翼下连绵的群山逐渐模糊。我想起冯建萍送别时说的话:“我们做的不只是产品,是一种可能性——让山里人不用背井离乡也能过上好日子的可能性。”
王海的话同样深刻:“农业现代化,不是车间里有多少机器人,而是那些机器人创造的价值,有多少能回流到村民手里。”(作者:中国商报马嘉 编辑:武晓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