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不打烊，可以说是新闻人的基本职业操守。入行十余年，每一年春节的留影似乎不是在新闻现场就是在桌前码字，每一次写的朋友圈几乎都是“今年又没有陪家人，明年一定”。但回望春节，最让我唏嘘的并不是自己难以和家人过一个完整的年，而是春节期间发生的各种不同的新闻事件，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背后有为他人团圆而选择的分离、有多重苦难酿成的悲剧、有为了奔赴相聚而永久的告别……当了记者，才更能明白“春节”两个字在中国文化里所蕴含的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更能懂得生命之重、众生之苦，更能珍重当下、心怀感激地面向新的一年。
一、“飞越”除夕：为了团聚，我们分离
2017年除夕夜，我和同事李尕、韩曦乐、刘昱商量了一个选题，跟随一名机长爸爸执飞，在飞机上与保障万家团圆的民航工作人员一起过除夕。
现在翻阅稿件，第一句话是“这个除夕，机长杨思宜又一次坐上离家的汽车，把女儿的哭声抛在了身后。”
事实上，当时我的孩子还不到一岁，这次除夕是她第一次与家人们体验中国人的团圆年。那天我给她穿上红彤彤的新衣，喂她吃甜甜的糖果，她在爸爸的怀里眨巴着眼睛，特别开心。她还不懂得分离的含义，更不知道“除夕”意味着什么。为了做好前期采访，一早我就出门了，和同事到了机长家。
中午11点半，陪家人吃过团圆饭，杨思宜换好飞行服，拎起旅行箱，这时女儿跑了过来。女儿扯着杨思宜的衣角，跟他一起出门，跟上了电梯，又送到了车库。当明白再怎么黏着爸爸，爸爸也必须离家时，女儿大哭起来。
2017年1月27日除夕中午，出发前机长杨思宜在家吃团年饭。新华社记者 史卫燕/摄
这时，心中一直挂念孩子的我，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怕同事看见，趁车库黑，我赶紧把眼泪抹了。
23时50分，飞机准备降落，此时在驾驶舱俯瞰，北京的夜空烟花盛开。
抵达机场后，我们和机场工作人员在机场通道里排队坐大巴到驻地休息。如果不是和他们一起排队，我们不会意识到，在除夕晚上竟然有如此多的工作人员为了保障航线运行通宵工作。
第二天就是初一了，为赶时效我和同事通宵把稿子做了出来，一早发出。经过几轮打磨修改，稿件发出已然不早。但我们还是决定赶当天晚上的飞机回长沙，落地已是凌晨，我踩着人们留下的厚厚爆竹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好闻，这是团圆的味道。
二、难过年关：面对苦难，如何化解
2015年，大年初一，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正在老家湖南省双峰县陪伴双亲过年的我接到消息，就在双峰县城一家养老院，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一夜未睡好，第二天一早，同事周楠就从长沙赶到了双峰，我们的心情非常沉重。正是一年中最为喜庆的时候，但双峰县城街头新贴的刺眼通缉令，让新年肃杀萧然。“护工打死打伤养老院18人，逃逸被通缉”已成为这个小县城的头条新闻。
沿着老县城曲曲折折的街道，顺着指示牌，在一幢幢村民自建房中间，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养老院。这是一栋五层的楼房，一块写着“关爱空巢老人示范点”的牌子被折断，扔在垃圾桶里。这会儿养老院大门紧闭，人员都已经撤走。
我们辗转在双峰县人民医院找到伤者，一名老太太指着脑袋上渗着血迹的纱布告诉我，庆幸当时有人死命抱住那个护工，她才逃过一劫。
行凶后，嫌犯罗某遁入茫茫夜色逃之夭夭。为何一个护工会对自己照顾的老人下此狠手？尽管通过走访养老院、医院、公安部门，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但我和同事依然想尽力调查清楚犯罪动机，让报道更全面客观。
我们打听到嫌犯的妻子平时和他一起在养老院打工，这名农村妇女目睹了罗某行凶过程并极力拦阻，事发后一度昏厥被送进医院。沿着颠簸泥泞的山路，我们终于到了他们家，她躺在床上，泪水不断。据她说，腊月廿七时，被拖欠工资的护工们曾一起找老板要工资，“很多人都流泪了”，但钱一直没有到位，罗某认为养老院负责人故意卡扣工资，心生怨恨。
根据法院判决书描述，罗某决定打死打伤在爱心养老院居住的老人，让养老院老板赔钱，以此进行报复。此后，养老院牵扯到的巨额借贷问题也浮出水面，据称从创建之初就从未盈利。
这么多年过去，回想起这件事情，我心中还是难过。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春节是万家团圆的时候。很多人在春节前必须收回自己一年努力的收成，但往往这也成为难过的年关，一些社会事件由此发生。我们无法选择苦难，但可以选择面对苦难的方式，也许辞旧迎新的意义也在于此，度过眼前难关，翻过这一页，就可以迎接未来。
三、元宵车祸：生命无常，珍惜幸福
2023年2月4日，兔年元宵节前夕。晚上7时，和家人一起吃完饭后，本想帮孩子洗个澡。哪料洗到一半，电话大响——许广高速公路望城段疑似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赶紧把小孩从浴室拎出来，没时间给她换衣服，直接塞进被窝，叮嘱一句“妈妈很晚才能回来，你待会儿自己睡”，赶紧出门。
同事谭畅、谢奔此时都已风风火火投入报道，我们在赶往望城的路上，陆续从各方获悉，17时许，许广高速南往北方向676公里路段先后发生多起交通事故，部分车辆起火，已确定有人员伤亡。
望城就在长沙市郊，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抵达了事故现场。数台大型货车和数十辆小型轿车追尾相撞，许多小型轿车撞损严重，部分车辆挤压严重，甚至有多台车辆垂直叠在一起，明显增加了救援难度。另有部分车辆起火燃烧，车辆残骸、行李物品和货车货物四处散落，现场还有人员被困。公安、应急、消防、路政、卫健等部门在场处置和救援，有多台烧毁车辆被吊车移出现场。
看着惨烈的事故现场，我和同事心情都非常沉重。下午5时出的车祸，可以断定这些人不少是赶回家和家人过元宵节的，没想到，奔赴团圆的日子却成了永远的分离。
车祸的原因需要权威部门发布，但我们在现场也进行了调查，人们对此有不同的说法。一名小型轿车车主告诉我，他所驾驶的车辆处于事故路段后段，追尾前车后又被后方小型轿车撞上，听说前方车辆遇到了团雾。
在所有媒体中，我们最早抵达现场。为保持发稿领先，我们一边盯现场，一边和有关部门时刻联系，掌握人员死伤、治疗、道路管制措施、权威机构调查等关键信息。
等重要稿件发完，我们筋疲力尽往家赶。尽管到家时已经半夜，我却惊奇地发现，卧室的灯是开着的，家人一直在等我。“妈妈回来啦！”孩子坐在被子里喊，我一把抱住了她。尽管此时身心疲惫，但我觉却得非常幸福，和那些逝去的生命相比，我们是何其幸运，生命无常，珍惜幸福！
（作者史卫燕系新华社青海分社副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