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伦理一直是新闻学界业界关注的热点重点领域和方向，而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和媒体融合的发展，人工智能、大数据、媒体融合和新媒体方面的新闻伦理问题不断以新形式新案例闯入舆论舆情的热点榜单，数字媒体伦理问题不断引起社会关注。近来，中国记协提出批评的新媒体放逐导向追逐“流量”的多个案例就是数字媒体时代新闻伦理的典型和关键问题，如不正确认识、对待和应对，将损害主流媒体的公信力、影响力。
一、数字媒体时代的新闻伦理悖论和长期任务
新闻伦理是指新闻从业者在长期的职业实践中形成的调整和处理新闻机构内外相互关系的行为规范或准则。在新闻伦理的形塑过程中，新闻从业者群体形象逐渐清晰，报道规范不断完善，也指导着新闻从业者在面临职业道德伦理冲突时做出更加理性专业的工作抉择。
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勃兴引发新一轮媒介革命，数字新闻业态网络化、平台化、移动化等的特征趋势明显。新闻内容与渠道都在不断融合发展，新闻制作形式不断创新，新闻生产主体泛化。由传统新闻记者群体所遵循的传统媒体新闻伦理规范标准在数字媒体时代不断消解：原本的职业群体随着更多个体内容创作者的加入，扩展了伦理规范主体的边界；液态的新闻产品形态拓展了价值判断的疆域；新兴技术在新闻媒体的应用与创新也引发了新的伦理问题。
随着信息技术发展和传播格局变化,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都在强化自身的传播力引导力，从而赢得影响力公信力，一个关键环节就是通过优质内容和技术创新引发更多关注，过去大家是争相提升阅读率、收视率，现在更多是争夺以粉丝量和点击率为主要代表的“流量”，这也意味着千方百计获得更多触达、更大影响。“流量”成为数字媒体时代“成功”的代名词。但是，如果忽视导向，一味追逐流量,极易导致动作变形、操作失范,甚至违反伦理规范，造成负面影响。这已经成为数字媒体时代新的新闻伦理悖论。究其原因，主要还是一些新媒体在新闻伦理的价值判断和决策程序上出了问题，为了追流量、博眼球, 漠视职业规范、违背新闻伦理、放弃价值判断，最终淡忘了媒体责任，迷失了导向方向。
应该认识到，新闻伦理和职业规范是新闻职业安身立命的本分，需要与时俱进、长期建设。新闻伦理及其问题不是静态的、固化的、不变的，而是受到媒体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信息技术发展的深刻影响而不断演变并更新迭代。因而，新闻伦理是新闻业发展过程中的基本问题，而如何塑造建设数字媒体时代的新闻伦理成为当前新闻业的一项长期课题任务。
二、数字时代新闻伦理面临的挑战与失范原因
（一）传统职业伦理规范失灵，个别内容生产机构挑战职业底线
随着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互联网平台打破了过往传播主体与客体间的传受关系，消解了新闻报道与公众播报间的职业边界，降低了传播门槛，泛化了新闻产品，实现了随意传播，“人人都有麦克风”，大量流量博主活跃于社交媒体舆论场，声量巨大。
但是，一些内容平台为了吸引流量关注盲目追逐热点，任意妄为，对于新闻伦理和职业规范置若罔闻，不断挑战新闻职业底线。例如，有的报道血腥、暴力等敏感事件时,反复露出刺激性画面;有的报道未成年人相关案件时,违反规定曝光细节和个人隐私;有的故意渲染极端事件影响,增加公众焦虑；有的将网红博主的剧情演绎当成新闻转发;有的不规范使用语言造成歧义误解;有的一味求快仅凭只言片语就作出猜测性报道……今年4月，“广州女子坠楼”事件中，部分主流媒体和自媒体不顾专业伦理约束，完整呈现坠楼过程和血腥场面，相关视频还在网上被热炒，造成了不良影响。“秦朗作业丢巴黎”事件则是博主编造炒作，还引发了自称“秦朗”舅舅等蹭热度的视频账号开启直播，虚假信息传播至多个平台，干扰了舆论场的正常秩序。
（二）数字新闻伦理机制缺失，责任主体模糊不清
目前，数字媒体时代新闻伦理规范机制没有有效建立起来，没有形成泛新闻工作群体间的新闻伦理规范有效机制和正向共识。参与数字新闻生产制作的主体多样，仅靠遵循一般的社会公德难以形成有效的职业约束，没有行业伦理规范约束和有效管理，一旦涉及具有价值冲突的新闻事件播报就问题频出。同时，数字时代新闻实践的价值判断往往具有开放性模糊性，不同行为主体会以不同的价值标准进行评价，引发众多争议。例如，在事实传达与人文关怀、追求流量与理性克制、满足用户需求与承担社会责任等关系之间存在选择冲突和伦理悖论，需要行业机构对从业者进行专业培训，并提供引导指导。
今年2月，“点读机女孩”高君雨事件引发热议。经过核实发现，该视频是某MCN机构[ MCN机构是一种新型的网络媒体运营模式，MCN是Multi-Channel Network的缩写，是将多个创作者或内容提供者的内容进行聚合，并通过一个平台进行发布和传播。]编辑人员在2023年9月拍摄制作的。由于责任主体的管理规范归属不明，也导致了新闻伦理难以对其形成有效规制。
近段时期，网络平台管理有关部门制定了大量具有强制效力的政策规定，主动以权力加强对数字媒体的治理，持续多年开展清朗专项行动，取得了不少成效。但有时受制于现实条件也会顾此失彼，往往“按起葫芦起了瓢”，乱象不减。究其原因，是治理工具和方式方法存在匹配问题，互联网新闻生产主体众多，包括自媒体博主、MCN机构、平台方和主流媒体等，发布内容多元多样，品味不一，泥沙俱下，高下难判，传统的新闻伦理机制规范对数字媒体新群体缺乏足够的约束力，违背新闻职业伦理的虚假新闻和非主流的舆情事件反而被这些非主流媒体热捧。而且以有限的强力工具资源和单一标准应对数量众多的终端产品，规管有时难免受到掣肘，很难快速奏效，如果简单关停撤删又会造成众多误伤和新的舆情，制约了网络平台的内容生产和创新发展。
（三）公民网络素养不高，主流价值面临消解
当下，传统媒体纷纷“借台唱戏”，充分利用网、微、端、号等社交媒体平台再造矩阵渠道，提升网络传播力。但是新媒体平台的运作逻辑对其内容生产机制有着重要影响甚至决定作用，数字媒体的流量价值观极大影响着媒体伦理和公众价值认知。如，“凉山曲布”“赵灵儿”“凉山孟阳”等博主拍摄虚构情节的短视频，用真实化的拍摄手法炮制热点、制造争议，甚至还牵涉了“摆拍卖惨”“虚假助农”“伪慈善”等违法违规行为，骗取了网友的同情和共情，消费了公众的同情关切，消解了主流价值认同。
此外，互联网平台内容所出现的信息过载、信息操控、虚假信息、虚假营销等乱象也与网民网络素养相关。网民用户网络素养整体不高，对于事实和谣言缺少辨析与批判能力，轻信从众并转发传播猜测性和模糊化的低质量信息内容，使得主流价值传播被消解取代，传媒伦理的专业规制难以实现，难以形成广为社会接受并遵守的伦理规范与价值共识。
三、数字时代新闻伦理机制建立与持续完善
（一）坚持党管媒体，主流媒体要坚决担负文化使命
我国新闻事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坚持党对中国新闻事业的领导是实现这一性质定位的基本保障，而坚持党管媒体则是新闻舆论工作坚持党性原则和正确政治方向的重要体现，是确保党对媒体的主导权、管理权的重要保证，是加强和改善党对新闻舆论工作领导的必然要求。
新型主流媒体创建的新媒体，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重塑数字时代新闻伦理观，用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践行数字时代新闻伦理规范。特别是要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坚持团结稳定鼓劲、正面宣传为主，不断巩固壮大奋进新时代的主流思想舆论，积极引领社会风尚，更好担负新时代的文化使命。
（二）协调多方，建立逐层递进的管理规范机制
数字媒体时代新闻伦理失范的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形成行之有效、逐层递进的管理规范机制。行政管理只能集中整治网上突出问题乱象，要形成长期长效管理机制，还是要建立逐层递进的新闻伦理自律规范机制。
要从微观的用户个体层面，到中观的互联网平台、传媒行业层面，再到宏观的社会层面，建立不同目标的新闻伦理自律机制和规范标准。要在数字媒体中不断形塑道德共识，动态调整不同主体之间利益关系和自律准则，指导建设公认的、具有可行性的自律规范机制，倡导自律为主、规管为辅，形成主体多元、职责分明、共识明确的数字媒体伦理自律规范机制。在国家法律规范之下，通过自律机制规范制约不同主体在数字传播时空链条上的相应位置、层级承担不同伦理责任：用户个体在遵守自律规范的同时，可通过投诉、举报等方式甄别监督失范现象行为（如虚假信息）；自媒体在遵守行业自律的前提下开展信息发布传播；主流媒体在遵守伦理要求和职业规范的同时，承担舆论引导的主流责任；平台方则需要遵守行业要求，突出社会效益意识，主动投入资源运用技术优势，主动限制伦理失范现象和行为（如主动处置不良信息的传播）。
（三）适应时代发展要求，完善数字媒体新闻伦理规范，
新闻伦理的目标是为新闻从业者的报道提供以伦理程序和职业规范为主要内容的解决方案，通过自律机制实现伦理悖论的有序处置。在数字媒体时代，新闻从业者的专业角色不断模糊泛化，如何在专业素养和伦理规范方面实现整体提升达成底线共识，成为一个难题。
首先，要更新规范原则和内容标准，完善新闻伦理规范。数字新媒体已经打破了传统新闻业的职业边界，新闻伦理规范也不能“故步自封”，而要为新媒体在面临选择困境与价值评价时提供合理有效的伦理悖论解决方案，做到既能满足用户的个性信息需求，又能弘扬社会正向价值观念。
其次，要建设适合数字媒体的伦理规制方案，设置恰当的准入门槛和自律行为准则。自媒体乱象频出的背景，是行业准入门槛降低，参与主体数量众多。在“人人传播”的数字媒体时代，内容发布者文化水平、背景阅历与媒介素养等的参差不齐，导致信息生产质量良莠不齐。对此，行业和平台应当建立适当的自媒体申请资质条件，要定期对有关主体进行抽检考核，并开展相关培训，提升主体自律水平，提高新闻内容质量，避免新闻失范频出，破解数字媒体众声喧哗、舆论失焦的乱象困局。
最后，要强化新闻伦理研究，解决业界发展新问题。秉承融合发展和开放兼容的态度，新闻伦理研究应打破以往的局限和陈规，建立更开放、更广泛、更高效的研究范式和学科体系，为数字媒体新闻实践提供更高效、更智慧的伦理支持。
（四）聚焦媒介素养，不断提升网络文明道德水准
提高自媒体、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媒体的新闻伦理和自律规范水准，一个基本的解决方案就是提升全社会网民的媒体素养和自律意识。内容平台的快速发展确实为社会的进步提供了诸多的可能性，但也会带来不同价值的主张碰撞和意见分歧，要避免社会公众的过激反应，在相应的范围内理性解决相关问题，需要从根本上提升全社会网民的交往理性和媒介素养。行业和平台应为新/自媒体的博主和用户提供常规培训，在这个群体中倡导提升走基层的脚力、看问题的眼力、谋全局的脑力、写报道的笔力，提升媒体责任意识。最终，要从媒介素养教育、行业规范培训、基层社会治理和国家法治建设等多个层次开展工作，提升数字媒体时代全民的网络文明道德水准，共同塑造主流舆论新格局。（文：季为民、时瑞泽，本文为中国记协新闻道德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季为民在“全媒体时代如何坚持正确舆论导向”专题评议会上的发言，刊发时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