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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金木

2024-10-30 14:48 | 来源: 中国记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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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明往事

  (字幕:福建省三明市)

  这座福建山区最为繁忙的路口,往来的人流车流常常会 突然被打断。有时,间隔10分钟;有时,间隔一个多小时。

  这是中国为数不多的、铁路穿城而过的城市。火车顺着 鹰厦铁路,缓慢地穿行于高楼之中,穿行于沙溪河畔,穿行 在人潮如织的道口,穿行在这座城市60 多年的血脉里。那 些深埋在人们心中的记忆,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呼啸而来。

  第一集 城市的诞生

  1958,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年份。

  一个老火车头,一座老炼钢炉,红砖砌成的老厂房被赋 予了新的灵魂。三明市1958 工业记忆馆,成为这座城市的 新坐标。它不仅仅是地理坐标,更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坐标。

  这是一座诞生在共和国摇篮里,因工业而建、因工业而 兴的年轻的城市。

  收集来的老照片、老物件被摆放在一起,人们正忙着为 这座城市的记忆添加上自己的注解。

  往事并不如烟,每张老照片、每个老物件背后,都有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一个难以割舍的情怀。这些记忆碎片就 像一枚枚勋章,构建起一座城市从诞生到兴起的波澜壮阔的 精神长廊。

  “小小三元县,三家豆腐店,城里磨豆腐,城外听得见。” 这首歌谣是1957年时三明的生动写照。彼时的三明,还是 一个由三元和明溪合并起来的福建山区小县城。那一年的4 月 1 2 日,鹰厦铁路通车,给小小三明县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大门。催生这座城市的神奇力量,就像呼啸前行的列车,惊天动地,势不可挡!

  这是以移山填海的精神开辟出来的福建省第一条出省 铁路,对东南部、对福建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战略意义。鹰厦 铁路,北起江西省鹰潭县;南面,铁路的另一端,海堤刚建 成不久,把厦门这座孤岛与大陆相连。时任厦门市委书记、 市长的张维兹,也是厦门海堤工程指挥部的主任。当人们欢 呼着,看着火车通过海堤驶出厦门岛时,很少有人知道,这 位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在厦门海堤建设中做出突出 贡献的山东汉子,在等一个机会实现他心中的另一个梦想。

  老人叫余震岳,已年过九旬。他是随着解放军华东军区 南下服务团,从上海来到福建的。到福建时刚刚18岁。尽 管报名时,他想着来福建建设两三年再回去。但显然,八闽 大地已经成为他一辈子扎根的地方。

  1949年6月,解放的号角吹响,急需大量干部南下组建 政权,上海市学联召开动员大会动员青年南下干革命,报名 十分踊跃。经考核审查,最终随南下服务团入闽的有两千多人。

  【同期声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曾任三明市委书 记袁启彤】《解放日报》刊登了上海知识青年随军南下服务 团招生通告,十多天报名人数就达到7500余人,最后录取 了4906名,其中分配给南下服务团的是2150人……实际入 伍的是2334人。

  这支由上海青年学生、工人为主组成的生力军,和福建 人民一道,为创建和巩固新生政权立下了功勋。作为枕戈待 旦的前线,上世纪50年代的福建,“手无寸钢”,工业基础 非常薄弱。

  (梁灵光采访资料:福建因为台澎金马还没有解放,所 以中央国务院计划委员会干部都认为福建是前线,过了武夷 山他就很紧张了,因此大家都不来福建投资。说你现在还在 打仗吗,谈什么建设呢。)

  上海,则是中国重要的老工业基地,工业起步早,发展 快。支援全国,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央交给上海的 一项重大战略任务。

  【同期声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研究二处处长张励】 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央对上海的要求一个就是要发展自身,就是把自身的经济搞好。另外就是在发展自身的同时,也要 更好地发挥优势来支援这个全国各地的发展。其实从1949 年6月份的时候,当时担任中财委主任陈云同志,他对上海 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全国支援上海,上海支援全国”。

  据不完全统计,1950年到1958年,上海动员赴外地参 加工农业建设的劳动者共计150万人以上,支援各地的机器 设备、工业品、原材料更是不计其数。

  随着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推进,1957年春,中央提出 各省都要有自己的大中型化肥厂和必须因地制宜建立自己 的中小型钢铁厂的设想。

  (梁灵光采访资料:1957年,国家化工部确定在我们福 建办一个四万吨石灰氮的化肥厂,这么一个项目。冶金部也 想发展一些中小型的钢铁工业,也打算在福建建立一个十万 吨铁五万吨钢的小型钢铁厂。这两个项目在福建当然已经算 大项目了,在全国算小项目,在福建算大项目了。所以我们 省委很重视。当初这两个厂摆在什么地方?因为台湾没有解 放,所以福州、厦门、泉州、漳州沿海一线不适合办重工业, 办大一点项目。那时候我们确定把这个项目摆到山区、摆到 鹰厦线沿线去。)

  1958年1月10日,《福建日报》刊登了一幅漫画,“开 发山区,以厂带市”的设想被提了出来。把工厂建在山区,既可以将沿海密集的人口疏散到内地,又可以带动山区新城 镇的建设。福建省委随即成立了选址小组,沿着鹰厦铁路线 进行勘察选址。首选厂址就锁定在三明梅列。

  【同期声福建省委党史方志办研究二处处长杨占城】: 就是当时古田溪(水电站)一期工程已经完成了,那这个古 田溪(水电站)就离三明梅列也就150公里。如果全部投产 了,那可以满足三明整个地区的基本用电要求。矿产资源呢, 无烟煤,还有铁矿石,一个是在龙岩,一个是在漳平跟安溪,都是在鹰厦铁路沿线。

  这张珍贵的三明县厂址布局图,是当年选址小组在第二 次勘察结束后,正式提交给福建省委的。它以三明列西作为 钢铁厂和化肥厂联合厂址。那时的三明,城镇人口六千多人, 工业产值只有二百多万元。

  三明,就这样被推向波澜壮阔的时代舞台。

  1958年的春节,比往年来得都要迟一些。这个山区小县 里,依旧爆竹声声,但人们从这年味里,彷佛听出一种迫不 及待的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在省会福州,春节假期还没结束。省直机关各部门的主 要负责人就接到通知,要在省委大楼会议室开一个短会。会 议内容就是关于工业基地的筹建,要求各部门立即酝酿人选。

  很快,一封封调令,频频发往省直机关各部门、各地市。 (2022年8月福州)

  尽管已经离开整整十年,张维兹的卧室依然是按他生前 的模样摆放着。

  【同期声张维兹的儿子张晓丁】对于生活上他从来不 讲究,而且在这几十年中他从没有讲过生活上任何的要求吧。

  【同期声张维兹的儿子张晓丁】这是父亲去世的追悼会 时,老同志给他送的一副挽联,海阳建政石岛主政地雷战歼 敌寇齐鲁传美名,下联是厦门筑堤三明筑城湄洲湾献谋猷海 西展宏图。这副联总结了爸爸这一生的工作和经历。

  1957年,刚刚参加完厦门海堤建设的张维兹,听说省里 要建工业基地,便找到了当时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梁灵光,提 出希望去搞工业的想法。厦门市委第一书记,主动请缨去筹 建化肥厂,很多人都不理解。

  【同期声张维兹的儿子张晓丁】他在中学时代时,就 看到当时中国积贫积弱,非常落后。为什么我们老是被人家 欺负,被列强欺负,就是因为中国太落后。为什么落后?因 为我们中国没有工业,工业极其落后。所以他就在年轻的时 候,就抱有一个理想,就是工业救国。他马上就向福建省委 要求到三明去搞工业,这是一次机会,就是他可以实现他当 年那个理想的机会了。就这样,张维兹带着十几个人,坐火车到达了梅列车站。

  深夜下火车,车站旁只有一个三个床位的小旅馆,十几个人 就这样挤下。

  这是一群被信念、使命、理想照亮的人们!

  余震岳清楚地记得踏上三明的日子——1958年7月7日。 那一年,27岁的余震岳已经在泉州晋江安了家,和妻子刚刚 有了第二个孩子。从厦门坐火车到三明,他带上了所有的家 当:一根扁担、两个箱子、一个铁皮桶。妻子抱着四个月的 女儿也一起跟来了。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住的 地方都没有啊,住的地方都没有啊,好多都是住在肥料房啊, 什么油毛毡房子。吃的东西也没有。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职工王昌鸾】我当时都掉眼泪 了,和泉州一比,为什么来这里。他还批评我为什么没有艰 苦奋斗的精神。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白天 看不到城,三明就这样,下雨天是水泥路,天好是扬灰路, 条件很艰苦很艰苦。

  1958年6月10日,三明工业基地破土动工。建设大军 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有来自福建各地的民工、全国包括上 海来的工程技术人员、还有驻守闽南9128部队两千多名官 兵,连厦门大学中文系的二百多名师生也加入浩浩荡荡的建 设大军。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十万建设者会战三明。这里,成为沸腾的建设工地。

  三明进行工业基地建设,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没有城市依 托。大批人员开进三明后,吃饭、住宿都成为大问题。为此, 建设者们上山砍毛竹割茅草,搭盖草棚;开荒种菜、自力更生。

  那是极为艰苦却是意气风发的日子。建设者们把梯田层 叠、沟壑纵横的山坡改造成平原。在几乎没有机械施工的条 件下,他们用镐头、簸箕、独轮车搬掉了一座座大山,填平 了一条条沟壑。1958年8月到10月,光三钢工地的建设者 们共完成土方量120万立方米。

  三钢是当时大会战的重中之重。

  余震岳到三明报到后,被派到上海培训。三个多月后, 他接到命令,回三明,元旦要出钢。他所负责的动力车间, 水、电、风、气,都是顺利出钢的保证。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没有水 管,买不到,什么铸铁管不要想,水泥管都弄不到,就搞木 头做,没有办法,做水桶一样的。一根根木头去锯成这么宽, 那是松木,中间有个槽镶起来,可以做木桶一样,用那个圆 形的,然后在外面再用钢筋箍一下,就这样子一节一节接过 来,从河边一直接到三钢厂里面,直径900毫米。一路漏水

  啊,木头管怎么行啊,那有水上来就行了。】

  随着1959年元旦的逼近,三钢炼钢车间进入了紧张的准备阶段。出钢所需的32种原材料,千方百计地筹措到位。 三明建委领导和广大职工一同守在现场,大家都在激动地等 待第一炉钢的诞生。

  【同期声原三明市委办公室秘书林其福】张维兹睡在 高炉旁边了。大家都在看着,他盯在那边。

  对于张维兹来说,这个时刻等待太久了。

  1958年12月31日晚,新厂房第一缕青烟冉冉升起。

  1959年1月2日11时,化铁炉鼓风器开始转动,为投产做最后的准备。

  1月2日18时,15吨生铁陆续送入冲天炉,炼钢正式开始。

  正当大家翘首以盼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炉顶 有个水箱,那个水箱不是标准的,是铁皮钢板焊起来。糟糕, 水的温度很高,钢板就上下鼓动,那鼓动不得了,那炉水(渗 透)出来(会)爆炸,会出大事故,爆炸。

  危急关头,余震岳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我抓 了一件雨衣套在头上,就从转炉边上铁梯爬上去,爬到炉顶 上去,一个手抓住上面那个横梁,一个手去关水箱的阀门, 脚底下都是钢花。我就这样子一个人在上面。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职工王昌鸾】他也没有回来讲,当时人家就有告诉我。我说我们要干这个工作觉得很光荣,

  觉得也担心。

  【同期声原三明钢铁厂动力车间副主任余震岳】我们 那时候都是这样子,一起满腔热血。

  1959年1月3日凌晨,第一炉6吨钢水倾泻而出,结束 了福建“手无寸钢”的历史。

  这三份报纸分别是1959年1月4日、10月5日和10月 8日《三明日报》的头版,刊载了三钢元旦出钢、国庆轧钢 和出铁的喜报。

  (三钢老视频原配音一段)

  就在三明如火如荼建设的同时,1958年,中央提出“全 国一盘棋”的思想,要求各地城乡之间、地区之间和企业之 间,必须互相支援,先进的要帮助落后的,求得共同提高。

  这是1960年签署的一份《福建省上海市协作协议书》, 明确上海市决定增产各种金属切削机床二百台支援福建省, 同时为福建加工汽轮发电机、蒸汽机、行车、鼓风机等各类 工业设备124台,为福建省重点建设项目三明钢铁厂生产轧 机、平炉、焦炉等设备。

  【同期声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研究二处处长张励】 1959年2月份,当时上海市委是召开了工业会议,叫“市委 工业会议”,当时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同志,他来到上海市就是参加了这次会议,那么在这次会议上,他也对上海提出了就是上海一定要在“全国一盘棋”的这个格局下积 极地发挥作用。他当时有一句话很有名的,他说,“你上海 不从全国一盘棋来考虑,上海的每一个部门、每一个工厂不 做到‘全国一盘棋’,那么会对全国会有很大的影响”。

  此时,全国各地都加快了地方工业建设的步伐,也都希 望上海等老工业基地能够采取“连人带马”整体搬迁模式, 组织一部分工厂,进行成建制的支援。这也给了三明 这 个新兴的工业基地带来了希望。

  一座工业化城市的建设,不能只有重工业。为了这事, 张维兹四处申请支援。1959年夏初,时任上海市委书记陈丕 显到三明参观炼钢、炼铁车间。站在三钢的高炉旁,张维兹 趁机点起了“鸳鸯谱”。

  【同期声张维兹的儿子张晓丁】他就先就指着这小伙子 跟陈丕显说,你看我们这里的小伙子年轻力壮,很好,但是 不能让他们打光棍儿嘛。就说你们上海能不能支援我们三明 一些轻工业,光有牛郎没有织女不行。陈丕显据说是在高炉 上当场就拍板同意,可以。

  1960年5月,国务院批准设立三明市,由张维兹担任市 委第一书记兼市长。从建设一个工业基地,到建设一座城市, 在他心里,早已勾勒出三明未来的蓝图。

  在三明市档案馆,珍藏着一份1959年3月6日提交的 《三明城市总体规划》,这是三明的第一份城市规划蓝图,也是这座城市最初的印记。规划一开始就介绍了三明城市的 地形:城市周围高山,沙溪从中流过。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 就是这种条带状城市的代表,以多瑙河为界,西岸是工业区, 东岸是行政商业和文化中心。美丽的布达佩斯,六十多前, 点亮了三明城市建设决策者的灵感,并提供了值得参照的建 城模式。

  在这份为未来勾画的蓝图中,依稀可见三明现在的样子: 以沙溪河为核心,河西岸为工业区,河东岸为行政区、生活 区,两岸修建几座大桥,连通工业区、生活区的交通往来, 沿河修滨江大道,江滨辟为公园,三明已经成为美丽的河谷 带形的城市。

  (2022年7月1日)

  鲐背之年的余震岳现在已经很少出门。这一天,老人提 出要去城关大桥看看。这是除列东大桥外,沙溪河上修建的 第二座大桥。

  (车上对话:今天我跟大桥的金婚纪念,五十年整整, 我跟老余说,我们也要弄个大红花给它,给大桥,祝它金 婚……)

  五十年前的7月1日,余震岳就站在桥头,指挥着城关 大桥通车。往昔的峥嵘岁月一幕幕地浮现在老人眼前。

  (车上同期:我们在三钢时,就住这个白楼。原来食品厂就在这里,吃糠饼、买花生糖、鹅牌咖啡茶,这些年代都过去了。)

  (同期:五十年,机会难得……那是……走一走,拉着 手走,我们还没拉着手走(走过)……你还不让拉手。)

  如今,沙溪河畔,一座座大桥早已横跨两岸。它们就像 架起的鹊桥,连接着列西和列东,连接着历史和现在,连接 着上海和三明,连接起人们的记忆。

  这座城市诞生之时,上海迁明企业的大幕也被拉开。18 家企业、成千上万职工和家属,他们顺着鹰厦铁路来到远离 家乡的地方,在这片热土上唱响了无法忘怀的青春之歌。

  第二集 青山不老

  陈伟民一早到市中心的邮局,寄一封特别的信。

  (邮局工作人员:这么漂亮的信封啊!陈伟民:对,因 为今夫我夫人的生日,所以我寄给她,给她开心一下。邮局 工作人员:那你很有心啊!陈伟民:我夫人今天87岁生日。 邮局工作人员:盖戳盖这里吗?陈伟民:对……87岁生日。)

  往年的这一天,陈伟民都要和老伴儿严林美一起下馆子 吃碗面。但今天中午,他们要赴一场特殊的聚会——纪念上 海三星糖果厂迁厂62周年。

  (车上现场同期:本来2020年就要办了,对……60周年,推迟了三年了,因为有新冠病毒感染的关系……推迟三 年。)

  主桌的座位,是留给1960年上海三星糖果厂迁到三明 的第一代职工。当年,从上海迁到三明的职工有一百多人。 如今,能到场的只有22个了。老友相见,有太多的感慨。

  还有专程从上海赶过来的。

  (饭店签到现场:这是上海来的代表。)

  (饭店现场:这是我们老厂长,老厂长。)

  (饭店现场:老同志都坐好,老同志都坐下,坐好坐好。)

  原定十点半的聚会,却迟迟未能开始。人们都在等待着 一位老人的出现。对于六十多年前的迁厂记忆,他是怎样的 存在?今天的聚会他会到场吗?

  上世纪50年代末,因工业“遍地开花”及迁散在沪人 口的需要,上海市委决定将部分轻纺工厂迁援工业基础薄弱 的地区,实现资金、设备、技术和人才的一次性转移。作为 福建的工业基地,三明也成了上海支援的重点。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迁明往事中,有个名字不断被人提起。 他叫侯水泉,今年84岁。在他生病前,常常有人来拜访他,听他讲过去的事,讲那峥嵘岁月的荣光。

  这段录音录自他生病前的两个月。

  【录音同期】侯水泉:我们迁厂是第一家,食品厂是第一家,没有样板。我们到三明来,我们当领导的先来看一下, 到底三明什么样子。一看心里凉了一半,大桥,大桥没有的, 都是浮桥,城关的大桥是浮桥。公共汽车,那时候从早上开, 开了到晚上五六点就关掉了,这个地方非常差劲。

  第一家迁到三明的上海工厂是上海三星糖果厂。侯水泉 那时也仅仅22岁。第一眼看到三明,这个年轻的支部书记 震惊了。没有几栋像样的房子,四周杂草丛生,这哪里是一 个城市!实地考察,更是出乎他的意料,生活、生产等各方 面存在的困难,要比想象的大得多。

  回到上海,侯水泉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进行迁厂动员。 他如实介绍了三明的现状,也着重强调了建设三明是一项光 荣的使命。在动员大会上,侯水泉带头表示,自己一家三代 六口人,包括父母、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将随厂全部迁 入三明。他的表率作用起了效果,一百多名职工纷纷报名。 少数暂时思想不通的职工,也开始慢慢转变。

  【录音同期】侯水泉:我们党员思想很简单,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奔向哪里。而且要带头去,愉快地去。

  【陈伟民同期】没听说过三明,一点概念都没有,根本 不了解,只晓得迁厂,但是话是这么讲,去支援山区,支援 小城市,那么“艰苦”两个字有思想准备。

  (同期:1953年的对吧,结婚以前拍的,你这个时候还 是小姑娘,你看一下,梳了个小辫子……这张是结婚后的,结婚以后的。)

  1960年,27岁的陈伟民和24岁的严林美已经有了两个 儿子。在三星糖果厂咖啡茶车间工作的严林美,还是上海市 三八红旗手。听说妻子要随厂搬迁,陈伟民震惊之余,做出 了决定。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职工陈伟民】我也思想斗争了很 久,差不多快一个多月以后,我下了狠心了,我说一辈子牛 郎织女是不行的。

  就这样,陈伟民申请调入三星糖果厂,和妻子一起来到 三明。两个大点的孩子留在了上海外婆家。直到外婆去世后, 才把孩子接来。

  这是陈伟民一家五口拍的第一张全家福,是为了纪念在

  三明团圆拍的。离迁厂搬家整整过了十个年头。

  团圆,是每一个远离故乡的迁厂职工首先要面临的问题。 为了听儿子叫一声“妈妈”,罗根美也等了整整十年。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广长兼党支部副书记罗根美】我 们要听党的话,我们要到艰苦的地方去,就这样的,就这个 思想指导,没有什么的。

  离开上海时,罗根美新婚还不到一个月。由于丈失所在单位不同意,他们只能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广厂长兼党支部副书记罗根美】上 海来这边天是黑的,晚上了,大概是9点左右了吧。火车下来后不是要过浮桥吗?这怎么搞的啦?怎么这个桥怎么会 动的?我说怎么……讲是讲桥,我说这个不是桥,是跳板。 这个房子也正在建设,那个楼梯就是搬过来。我说这个楼梯 怎么上去?会晃动,浮的。不要紧,胆子大点你们上去,那 我们就上去了。我们一点都没有什么怨言,都是这样,我们 来,本身来参加建设的,不好计较。

  儿子出生不久后,也留在了上海。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厂长兼党支部副书记罗根美】所 以他这个孩子,他不叫我妈妈的。叫他叫,他不叫,给他吃 东西也没用。心里想想,酸了,这个儿子不认娘的。等我1976 年回去,上午到的还是下午到的,我忘了。他放学回来了, 他放学回来一看到我,他就叫妈妈,就这样子开始叫了,他 已经十岁出头了,十一二岁了,他才叫我声“妈妈”。

  1960年3月,在侯水泉带领下,上海三星糖果厂一百多 名职工由上海迁往三明,并很快投入新厂区建设、安装设备、 生产的艰苦创业中,三星糖果厂更名为三明市食品厂。为了 尽快投入生产,有的职工负责产品试验;有的负责搭建简易 食堂、临时澡堂和厕所;有的负责机器维修、安装、调试, 做好开工前的准备;还有的负责上山开荒造田、搭建猪栏、 种植瓜果蔬菜,改善职工生活。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职工陈伟民】然后呢,就从(上 海)益民(食品)厂里面调了四个老师傅过来,专门做饼干的,因为这里只有糖果跟咖啡茶,那么饼干必须外面调进来, 这样就配套了。糖果、饼干、咖啡茶,饮料、汽水,这些都 有了,全齐全了。

  经过5个多月埋头苦干,1960年8月初,三明食品厂全 面开始投入生产,陆续生产出三十多个品种的糖果、饼干供 应市场。不仅让三明工业基地的建设者们吃到了三明自产的 食品,产品还远销到全国17个省市,成功打入了香港和东 南亚市场。

  一座城市总有些关于味道的记忆。三明,这座年轻的城 市,因为有了食品厂,空气中浓浓的咖啡和饼干的香味留在 了人们的记忆中。

  从小跟着父母来到三明的周玉芳,后来也进了食品厂。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职工周玉芳】以前人家结婚办喜事, 不是随便可以买得到的,要厂长批条,书记批条。(上世纪) 70年代、80年代初,一天到晚都有人来找我们帮忙买糖果, 以前是供不应求的。

  上世纪90年代后,三明食品厂同样面临改制的窘境。 1995年,食品厂大门口的厂牌被摘下,原先的厂区厂房也被 铲平。新一代的工人,有的被请到三明本地或沿海地区的民 营食品厂工作,成为这些企业的技术骨干。

  和周玉芳一样,很多职工都是一家人在食品厂工作,厂就像他们的家一样。

  【同期声原三明食品厂职工李满来】我在三明九岁多十 岁到三明,到退休离开三明。五十年了。而且我的父母亲, 我的姑姑、姑父,甚至于我两个兄弟,全部在三明走掉了。 所以说你现在要叫我讲,你是上海人吗?我都不懂得怎么回 答。我到底是上海人,还是三明人?我上海话也会讲,我普 通话也会讲,插队落户三年,我三明本地话也会讲,我到底 算哪里人,所以说我想想我还应该算三明人吧!

  连绵的青山,蜿蜒的公路,奔腾的小河,水花如雪的水 坝,漫天的雨丝和缥缈的云雾,这一切所包裹着的,是一座 被人们称为“三标厂”的现代工厂。

  这是一个不断用文章唤醒人们记忆的人。

  他,叫邓友华。这些年,他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把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一篇一篇地整理出来。一 个土生土长的三明人,与这些上海搬迁来的企业、与这些异 乡来的上海老师傅们,有着怎样的不解之缘?

  故事还要从上个世纪70年代说起。

  1970年,邓友华16岁,丧父、失学、以砍柴为生。 一 天,他砍柴下山时遇到狂风大雨。在这个城市最边缘的地方, 他找到了一座工厂躲避风雨。田园牧歌般的“三标厂”就这 样深深印刻在少年心中。

  三标厂,全称三明市标准件厂,成立于1969年,与上海迁明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着第一家迁明企业——三明食品厂的落定,上海一批公私合营的轻工业小厂也接踵而来。

  三明标准件厂,其前身就包含上海傅振兴五金厂和上海 中国金属制品厂。这是上海中国金属制品厂迁明前夕,员工 们在上海的合影。由于该厂工人技术水平高,1968年到1974 年被先后分成四个厂——光学仪器厂、标准件厂、铝制品厂 和机床附件厂。

  三明市城郊的富兴堡,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三标厂 的老厂房还保留了一些。那场大雨,仿佛注定了邓友华和三 标厂的缘分。

  【同期声原三明标准件厂职工邓友华】那时候有一个 服务队的伙伴在那个地方做点工。我希望跟他一样也到那个 地方去做临时工,所以我叫他跟银珍阿姨说。去了,银珍阿 姨非常的爽快。上海阿姨那种见多识广,她的那种上海市民 的善良、淳朴、敬业,影响了我一辈子。

  1977年恢复高考,爱读书的邓友华看到了希望。由于他是临时工,没法在厂里报名,就找到了居委会。

  【同期声原三明标准件厂职工邓友华】我去居委会报, 居委会讲你一个小学生你还想考大学?那天晚上我就回三 标厂,我那时候是住在三标广。河还是一样的河,它是小木 桥,边上盘山公路,我在那个地方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因为我的行为特别异常,三标厂的老阿姨看到了。有一位老阿姨 就告诉银珍阿姨。有上海的老阿姨她们把我当她们自己的孩 子。她让我感觉到那种,工厂工人、上一辈和下一辈之间、 师徒之间,近乎父子母子这种关心。

  上海老师傅们的善良,温暖了邓友华的心。邓友华把三标厂当作自己的社会大学,工作之余,就捧起书学习。在师 傅们的鼓励下,他开始写诗、写相声。在三标厂的宣传栏里, 贴出了他写的第一首诗。在礼堂里,演出了他创作的第一个 相声《标准》,写的就是三标厂的生活。

  十几年后,邓友华离开了三标厂,开起了书店。但他一 直没忘记这里的一切。这些年,他重访旧友,开始收集整理 迁明企业的故事。

  邵成师傅是跟随中国金属制品厂迁到三明的。整合为标 准件厂的时候,他参与了新广房的设计和设备的研制。

  【现场原三明标准件厂职工邵成】我从开始建厂筹建, 金属厂就叫我负责这个标准件厂技术,然后我到退休以前, 我还是在这个厂搞技术。我们厂很多设备不全,我们厂自力 更生造了很多设备,有几十台设备。大概我上次统计一下, 有四五十台设备是我们厂自己造的。

  最辉煌的时候,三标厂曾经是福建省最大的生产标准件 的企业,产品质量更是数一数二。

  岁月悠悠,白云苍狗。落满沧桑的两栋红砖房,是当年 的宿舍楼。欢笑、泪水、来往的职工、篮球赛、周末电影…… 在老人们的记忆中,这里不仅仅是工厂,更是一个充满了温 暖的大家庭。

  绕过红砖房,就是傅振华的办公室——三标厂的退管办。 在这里,时间仿佛被凝固了。陈旧的沙发、办公桌椅、吊扇,

  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摆设。70岁的傅振华已经一个人在 这里留守了二十年。

  比起其他人,傅振华与三标厂还多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这张全家福是1954年5月在上海拍摄的,也是傅家人最齐 的时候。傅振华的祖父傅林木、傅振华的父亲傅裕兴、身边 是傅振华的两个叔叔,祖父手里抱着的就是傅振华。傅振兴 五金厂是傅振华的祖父一手创办的。傅振兴不是一个人的名 字,是由祖孙三代的姓名组合而成的招牌。公私合营后,傅 振兴五金厂迁往三明。

  傅振华就这样跟着母亲来到了这里。初中毕业插队后选 调回城,巧合的是,他被分配到了三标厂。

  在三标厂工作了二十几年,见证了三标厂的辉煌,也看 着它在时代大潮中逐渐没落。2002年三标厂破产改制后,因 为对厂里的情况熟悉,傅振华被留下来负责退管办的工作。 工作内容非常琐碎,主要负责处理厂里退休人员的各种杂事。 每周,傅振华都要去厂里的宿舍区转转,陪老人们唠唠嗑。

  傅振华:陈师傅。最近身体好吗?身体还好啊。

  傅振华:这个是我们三明市标准件厂退休工人,今年已

  经101岁了。

  傅振华:吃饭还可以哦? 陈祥荪:吃饭是吃得很少。

  傅振华;可以,这身体还很好。 (出门走在宿舍区,巧遇)

  傅振华:人要活得心情舒畅,是不是? 老人:是。

  傅振华:有麻将打一打。

  老人:我们年轻的时候苦得半死,现在想享受,得病了。 傅振华:不容易是吧?现在只要健康长寿就好。

  老人:党的领导实在好,我高兴。

  二十年来,这份并没有多少薪水的工作,傅振华用感情 在坚守。

  (同期邓友华:昨天去真的是很有成绩了,非常有成绩。)

  邓友华想为三标厂做的事,就是把过去这段历史完整地 记录下来。他牵头把三标厂的老照片编成了纪念册,纪念册 的第一页就是银珍阿姨的照片。

  【同期声原三明标准件厂职工邓友华】编《三标厂纪 念册》的时候,有时候都很艰难,我记录这种迁明的历史, 为什么?给我支撑的是什么?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需求,但是有一点是每个年代的人都非常的努力,不问输赢不问成 败,一直往前奋斗着。这就是三明这块地方的地域文化的精 髓。

  他乡成为故乡,他乡成为一辈子魂牵梦萦的地方。他们把自 己的一切留在了这片为之奋斗的土地上,留在了青山绿水之 间。人生虽然短暂,但他们的奉献、情怀、精神,却铸就这 座城市的厚重、辉煌、丰碑!

  (2022年10月18日三明饭店)

  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侯水泉终于出现了。

  (司仪同期:我们翘首以盼的第一任书记到了我们的现 场……最美的鲜花送给在座的22位前辈,给他们披上大红 花,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花絮:

  (侯水泉采访片段)

  字幕:虽然终于等到采访侯水泉老人的机会,但比起几 个月前,他已无法顺畅地表达了。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能感 受到那份激情岁月在老人身上留下的印迹。

  第三集生生不息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摇篮,红色是上海的底色,红 色,也同样是三明的底色。

  1929至1931年,毛泽东率领红军三次来到福建三明苏 区。在这里,他以元旦为题,满怀豪情地写下了《如梦令 · 元 旦》这首词:

  (字幕: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 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两地的精神血脉是相通的。

  岁月悠悠,飘飞而去,但超越时空的精神,却如美丽的 沙溪河,生生不息,把上海和三明紧紧系在一起。

  (地点:沪明小学)

  【现场课堂同期】老师:同学们,今天我们也特别荣幸 请到了我们纺织厂的骆叔叔,来给我们讲一下关于纺织厂的 一些历史文化和它与我们学校之间的一些关系,大家掌声欢迎。

  骆国清:当时三明是五湖四海,像你们爷爷奶奶一起共 同来到我们三明,聚在一起,来这边来打拼,在努力工作。 那么你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沪明小学,你们这位置是原 来我们三明纺织厂的一个办公楼。搬迁以后就变成你们的 学校。在这个(学校)边上,再过去一点,你们有没有看到 一个,有一个烟囱有没有看到?这个烟囱就是原来这个厂我 们留下来的,等于是一个城市记忆、工业记忆,让大家记住原来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厂。

  2019年11月,树立了五十多年的三明纺织厂的烟囱被 拆除,只剩下小半截烟囱。它记录着一代人的青春,承载着 这座城市不凋的记忆。

  如今,三明纺织厂退城入园,开始了新的发展。骆国清 是改制后三明纺织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也是随父母从上海迁 厂而来的“厂二代”。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纺织行业面临 的竞争和压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但百年老厂的精神一直支 撑着他。

  【同期声福建省三明纺织有限公司(原三明纺织厂) 总经理骆国清】像三纺这一块,一路走到今天,我刚刚讲也 是很不容易,非常不容易,起起伏伏,各种事情都遇到过。 (但)灵魂没有变,他们的精益求精的灵魂没有变,他们做 事一些责任心、各方面的东西一直传承下来。

  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由于中苏交恶以及美国在中 国东南沿海的攻势,毛主席提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 的战略方针,中央决定建设“大小三线”。大西北大西南称 为“大三线”,一二线地区的腹地被称为“小三线”。三明就 属于福建的“小三线”。为了支援福建“小三线”建设,1966 年到1970年间,上海向福建搬迁了11家工厂,其中5家迁 入三明。

  至此,从1960年到1970年,上海共整厂搬迁了18家26 ……企业来到了福建三明。

  三明市第一服装厂,前身为上海市奇美衬衣厂;三明市 皮鞋厂,前身为上海永久皮鞋厂,他们生产的产品都畅销全 国;由上海玻璃仪器厂和上海协隆玻璃厂等单位抽调生产骨 干成立的三明市玻璃厂,1963年下半年成功生产盐水瓶,填 补了福建省的空白;1966年10月,上海立丰染织厂内迁三 明,更名为三明印染厂,结束了福建靠手工印染的历史;上 海公私合营泰昌胶合板厂1967年4月迁入三明,更名为三 明胶合板厂,填补了福建省胶合板的空白。

  1970年10月起,上海国棉第二十六棉纺织印染厂的纺 部,职工1700余人,连同家属三千多人陆续迁入三明,落 户三明列东。次年2月金面投产,企业定名为三明纺织厂。 这是18家企业中,最后一家从上海搬迁到三明的企业,也 是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个。

  凌云鹏是随厂第二批迁到三明的,他清楚地记得坐上火车的 那天,是12月26日,毛主席的生日。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广副厂长凌云鹏】我们没有条件的, 我们一来就生根落户的,生根落户在三明的。 现在上海人 他想,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全家都去了?留几个根在上海不 是很好,房子也留下来了,那我们也不要了,对吧。我们说 来就来了,对吧。那毛主席要叫我们来,我们怎么不来的? 毛主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

  三千多人涌入三明,首先要解决安置问题。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副厂长凌云鹏】我们上海搬家 的时候,马桶都带来的,马桶都带来的。不然来三明,没有 马桶怎么办?煤球炉子也带来,煤炉也带来的。所以你们想 不到,水缸也带来的。那个时候,不管你家里什么东西你都 好带,所以破破烂烂的东西都带来,一个车皮也装不下。

  在三明市区,只剩下三栋当年盖的宿舍楼。这里,也是 樊峰小时候的记忆。

  (现场樊峰:这个一栋房子,当时我们如果有(一套) 两个房间的,要住六个人,分别分给员工的,按照人头分的。 叫两人户、四人户、五人户、六人户,最多只有两个房间, 有的房间只有一间,那么最大的是22平方米,最小的只有12平方米。)

  这种大型砌块房子,是用煤渣和水泥做成大块的预制板。 优点是搭建简单迅速,缺点是不透风、不防雨。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副厂长凌云鹏】跟那个时候的 干部带头也有关系,他们也是艰苦,不搞特殊化。我们那个 时候3号楼、4号楼,这个楼房比这个大型砌块好,他们住 大型砌块。一个干部是纺纱车间的车间主任,他们给他分配 的4号楼红砖的房子。这个党委书记知道了以后(说),你 这个车间主任一定要带头,怎么好住这个房子呢?这个房子 条件比较好啊,叫他搬到条件差的房子去。干部带头了,普通职工他就没有什么怨言了。所以共产党做得比较好,是不 是啊?应当干部带头,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群众就跟着 你跑。所以说呢,火车跑得快,全靠火车头带,是不是?

  正因为干部带头,处处以身作则,激发并调动了职工的 积极性,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场景严筱莉、蒋蓉娟(问路): 123号……123号 …… 就对面。原来是纺织厂(原来是纺织厂这个我们不是很清楚) 你不知道,延平路,延平路……就在前面是吧?在前面…… 前面……前面。)

  上海曹家渡延平路123号,是两位老人要找的地方。这 里曾经是上海国棉26厂的旧址,如今已经成了居民社区。

  两个老姐妹,一个叫严筱莉,一个叫蒋蓉娟,他们都是 从三明纺织厂退休后又回到了故乡上海。来到三明时,严筱 莉仅仅23岁,蒋蓉娟也才20岁。而大部分职工也都是和他 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党委书记严筱莉】因为这工作是 三班倒,那时候比较紧张的时候,还要做四班三运转,都没 休息的,一个星期大概就是休息……星期天也要上班,就是 这样。但是大家都没怨言,这点是比较好的,比较团结。那 我们从整个的……这样一团结,生产也上去了,所以第一年 我们迁厂以后,创造的利润1400万,全部上缴的。

  严筱莉和蒋蓉娟在企业里迅速成长起来。她们一个成为 三纺的党委书记,一个成为改革开放后的福建省第一批劳动 模范。

  1986年5月27日,《三明日报》上登了这么一篇通讯文 章 《侬是三明人阿拉也是三明人》。文章里生动描写了

  这样一个场景:

  22日上午,三明纺织厂年轻的修织女工郑月英,用针细 心地挑着布坯上的线头。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走近她问道: “侬是做啥呢?”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职工郑月英】我记得我当时是 在修布,陈(丕显)书记他就把头伸过来说:“哎呦,你 的眼睛好亮,我怎么都看不清楚?”当时我们也很激动,我 们这个企业从上海迁厂到三明,然后连中央首长都这么关心 我们,都会来看望我们。

  长者就是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全国人大常委会副 委员长陈丕显。人们还记得1959年的那个初夏,他在上海 市委书记任上来到三明,为上海支援三明牵线搭桥。这一次 重返三明,陈老特地去了三明纺织厂、印染厂、食品厂等迁 明企业。在三明纺织厂的成品车间,他对着上海籍女工说: “侬现在是三明人,阿拉也是三明人。”

  在离开三明时,陈老满怀歉意地对大家说:“我离上次 到三明,有25年时间了。我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不要又是一个25年。”

  时光荏苒,此心安处。这些来自上海的建设者们,书写 了三明乃至福建工业的新篇章。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党委书记严筱莉】那时候市里面 的领导,当初是要我们大厂是老母鸡,要我们生小鸡,老母 鸡生小鸡,那就什么……第一个就是南平纺织厂,还有一个 福州纺织厂。那时候南平纺织厂我们派了两个总工程师,还 有技术人员去的。

  三明纺织厂促进了福建纺织工业的腾飞。改革开放后, 不少技术人员还到福建沿海的民营企业去。福州长乐纺织城、 晋江纺织企业,都有来自三纺员工的身影。他们带来的技术 和管理经验,帮助这些民营企业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职工福建省劳动模范蒋蓉娟】 我们厂里面还有好些人也去过。我后来退休了以后,我们原 来一个厂长说,退休愿意过来就过来。前纺、后纺、加工、 后加工都有去。我们去了以后对他们、对他们这管理提高很 多。他们说,到底大厂来的,就是不一样,管理不一样。他 们自己都这样讲。

  【同期声福建省委党史方志办研究二处副处长李顺 禹】从上海迁入福建的企业很快形成了福建工业自身的造血 功能,调整和完善了福建的工业结构,极大地改变了福建工 业的薄弱环节,支援和带动了福建工业的腾飞,使福建工业有了较高的发展起点,这就为日后的(福建)、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的轻工业的一些发展,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专题片《今日三明》原声:两条山脉交界处的梅列盆 地,沙溪河畔,有座新兴的工业城市正巍然耸立起来。这就 是全国有名的文明城市——福建省三明市。三明出现在中国 的地图上,只有短短的二十六个春秋,而三明也如同它的年 龄一样,英姿勃勃,充满着青春的活力。鲜艳的杜鹃花,是 三明的市花……)

  这是1984年拍摄的专题片《今日三明》里的一个片段。

  (专题片《今日三明》原声:现在三明已经建成福建省 钢铁、化工、机械、纺织、水泥、电子等重要的工业基地, 它正以新的雄姿跨进了80年代的改革行列。)

  一起迈入朝气蓬勃的80年代的,还有三明精神文明建 设这块金字招牌。

  麒麟山公园,1979年开始建设,由上海市园林处规划设 计。如今,这里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地标,成为市民休闲锻 炼的好地方。从山脚下到山顶的麒麟阁,共有543级台阶。 生活在三明的人们都知道,这个数字在四十多年前,有着多 么特殊的含义。

  上世纪80年代初,在一场关于人生价值的大讨论中,

  全国掀起了“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三明把精神文明建设主要指标纳入全市经济社会发展规划。543级台阶的寓意就 在于此。

  【同期声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曾任三明市委书 记袁启彤】从绿化美化、门前三包、环境卫生、满意服务、

  治理脏乱差,经过不懈的努力,三明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在群众性精神文明创建活动中,上海迁明企业和职工发 挥了积极的作用。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职工福建省劳动模范蒋蓉娟】 当时那个路都没有的,我们都用业余时间,青年团……大家 轮流分批分次去开路。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党委书记严筱莉】大家都没什么 怨言,而且每次结对也好,义务劳动也好,如果说没有轮到 你,你会发火,没轮到你,说明你领导看不起我。为什么他 们有去我没去?为什么他有值班我没值班?当初我们宣传 队就是这样,我今天做的事情不是为我一个人,是为大家。 那大家心目当中你去修路的,你很光荣,大家也要感谢你。 包括我们厂是在这里,印染厂就在我们隔壁。

  【同期声原三明纺织厂职工福建省劳动模范蒋蓉娟】 现在我为他们建设,我为大家,大家为我。

  1984年6月,全国“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工作会议在 三明召开,提出“全国学三明,三明学全国”的号召,揭开 了全国群众性精神文明创建活动的序幕。

  【同期声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曾任三明市委书 记袁启彤】这些上海来的人,都以大学生和产业工人为主, 三明市区成为多样性的文化和各种性格的交汇地。在这场大 建设中,三明有了五湖四海的胸襟和更为广阔的眼界,逐渐 形成了开明、清明、文明的三明精神文明。

  五湖四海的人才在这里汇聚,三明形成了以开放、包容、 创新为主旋律的城市文化。一座城市的文化影响了一座城市 的性格,一座城市的历史塑造了一座城市的灵魂。

  长江后浪推前浪,很多当年随迁到三明的二代、三代们,沿着祖辈父辈的足迹,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挥洒着汗水和智慧。

  何莲英老人今年83岁了。这些天,老人最关心的是电 视和报纸,因为小儿子余虹作为二十大代表也去了北京。

  1961年,何莲英和丈夫一起,随着上海建筑二公司来到三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座城市。

  (何莲英:余虹可以啊,18岁就参加工作。余锋:证明你家风家教好……)

  如今小儿子有出息了,老人非常自豪。 (转场)

  余虹,福建华电永安发电有限公司燃管部燃运主管,在 公司里,他也是管得最宽的人。

  (余虹:你看一下,这个底下一大片全部是属于我们燃管部的范围。我们燃管部三个专业,我燃料运行其实占了 整个燃管部工作的三分之二以上。)

  每天早上开完调度会,余虹都要沿着输煤系统进行巡查。 而巡查一周,就要步行五公里以上。这是公司里最为脏、险、 苦、累的岗位。

  【同期声福建华电永安发电有限公司燃管部燃运主管 余虹】我觉得父母啊,其实在家里面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他 们就是艰苦奋斗、吃苦耐劳、敬业爱岗。我觉得确实他们很 多这方面的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去传承、去学习,他们这些父 辈的这种精神。

  余虹所在的公司,也是一个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老厂。 在这里,可以见到已经废弃的最早的老厂房、还在运行的建 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厂房,以及最新改造的封闭式煤厂。

  时代在变,产业工人的使命也发生着变化。北京回来后, 余虹更加忙碌了,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肩上的责任。

  【同期声福建华电永安发电有限公司燃管部燃运主管 余虹】那作为新时代的产业工人,我们应该赋予更多的内涵, 包括现在一直谈到的创新,按照像我们电力系统现在讲绿色 转型这一块。我觉得这一块也许跟前辈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是我们现在赋予了新的内涵。

  (地点三明岩前镇)

  传统产业在转型,乡村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定地村是三明市岩前镇的一个自然村,依高山空谷而建。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严重,跟很多地 方的农村一样,定地也成了一个“空心村”。

  年轻人走出村子的时候,有人却走进了大山深处。 今天,陆志强要招待几位从上海远道而来的客人。

  陆志强的父亲在上海铁路系统工作,1958年来到三明。 陆志强生在三明、长在三明。1996年,他辞职下海,到上海 创业。尽管繁华的大都市为他的事业发展打下了基础,但他 始终惦记着伴随他长大的青山绿水。

  【同期声陆志强】我们每次回来,因为父母他们都在 三明嘛,每次回来就感觉到三明特别好,水特别甜,那个蔬 菜各方面特别好吃。有时候真的一点不夸张说,每次回来看 到农民挑一担子蔬菜,我都恨不得把整担买下来。我身边的 朋友经常笑我,他们叫我“老陆、老陆”,他说:你天天就 三明,三明,三明,好像全世界只有你三明。

  大城市生活久了,陆志强渐渐发现,周围不少上海朋友需要 解压,需要用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来给自己充充电。

  【同期声陆志强】三明有这么好的资源,我说为什么 我们不回来?所以说那是一个契机,给我一个契机,就是我 要回三明。

  在定地村,陆志强流转了整村四百多亩土地,并取得五千多亩森林的使用权,办起了生态产业基地。

  以青山绿水为标志的三明,天高地阔,有太多的金山银 山。它们需要有更多的陆志强,谱写如诗如画的创业诗稿。

  2022年6月,国家发改委公布了《革命老区重点城市对 口合作工作方案》,上海市再一次与三明市建立对口合作关 系。上海所需,三明所要。再次牵手协作,沪明两地将在新 时代的舞台上再续前缘。

  2022年中秋前夕,由沪明联谊会牵头的一场座谈会在上 海举办。聚在一起的,都是参加过三明建设的上海人。

  (严筱莉发言:从前天我就是得到消息,我们的市委书 记跟上海市的市委书记进行对口交谈。)

  (蒋蓉娟发言:那现在三钢是工厂式的花园,里面真的 弄得老好了,我们去参观,很好。)

  (徐嵩古发言:最后我写了一首打油诗,打油诗。青春 似火热血扬,建设八闽不退让。回首往事云烟过,不负此生 走一场。)

  (众人鼓掌)

  是这些可爱、可敬的建设者,在当年一片荒凉的土地上, 筑起了这座恢宏壮美的三明工业新城,这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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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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